孟婆的声音不高,带着老妪该有的苍态。
石溪的声音空淡地像是苍山上的一抔雪,“若您能赏我一口汤喝,我自是愿意的。”
“不是老婆子不舍得自己亲手熬制的汤,实在是冥界有规矩,我这汤只能给引渡的亡灵喝。你若是什么时候能投胎了,老婆子自然是不会吝啬这一口的。”
石溪苦笑。
她魂魄不全,怎么可能有投胎的机会。
如今能凭三生石存活下来,已是大幸。
至于想要忘却前尘往事,若不能借助这孟婆汤,恐怕也只能靠时间了。
“话说起来,你若能找回你散落的残魄,倒是可能重新融成一个魂魄转世投胎。你也便不用时时刻刻受三生石牵制了。”
找回残魄吗?
石溪的声音突然有些艰涩:“在这六界,早已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是我心向往之,即便转世又有何用?”
“那永世与这三生石融为一体,便是你心向往之了?还是你以为,你能永远留在这里?”
“难道不是吗?”
对于这一点,石溪从未怀疑过。
虽说如今她已经能和三生石形体分离,但她待在三生石中千年,一直相安无事,三生石本体还将养了她。
“其实……”
孟婆还待再说,冷不防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
她急急地从石头上起身,也顾不得那些亡灵的眼泪,招呼个鬼差便让他搀着她赶过去看看。
彼岸花艳丽如火,荼蘼了奈何桥畔。
石溪从那絮絮叨叨的咒骂声中,倒是知道了个始末。
原来是九重天宫的一位仙者因得罪了天界三殿下,被毁去仙根,永世不入仙班。
此刻那人正在冥界骂骂咧咧,死活不愿意入轮回。
“不过就是个女人!在人界嫁过人怀过孩子,还不准人说上一句闲话!也就三殿下将她当宝贝,亲自下界将人给接了回来藏在宸淮宫!老子只要一想到这个,就替已经魂飞魄散的小灯芯不值!妈的用别人的魂飞魄散得来的命,那女人都不觉得理亏吗?”
“不行!这口气老子咽不下去!那女人简直就是仗着三殿下宠爱无法无天!居然还污蔑老子调戏她!老子稀罕她细皮嫩肉的?老子喜欢的是身壮腰肥的!”
石溪听着听着,便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这位仙者口中的那个女人,必然是夕薇儿无疑。
只不过,夕薇儿何时在人界嫁过旁人又怀过孩子?
石溪拧紧了眉。
千年来她从未踏出过冥界半步,就连从三生石出去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是以,她还真的不知道这千年来外界发生的事情。
莫不是自己漏算了什么?
不过很快,阎君的话便为她解了疑。
“不是说三殿下被太上老君诓骗着服下了忘情丹吗?怎的突然就想起了千年前的旧事?不仅从人界重新寻回了被天帝封了修为的女子,而且还将那女子的儿子也一并带上了天界。三殿下当真是好生糊涂啊,给自己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这不是让整个天界蒙羞吗?”
“谁知道那人界女子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可惜了老子家的小灯芯,傻乎乎地成全别人白白搭上了一生修为及一条命。”
一口一个老子,还是她当灯芯那会儿的旧识。
这天上地下,恐怕也就一位负责四季甘霖的雷瀚上仙了。
这位雷瀚上仙在成仙前是个庄稼汉,某日得了仙缘在地里救了历劫受难的天帝,他在天帝伤好后承了天帝老人家五百年的修为,此后便有幸位列仙班,在天界当值。
毕竟是庄稼人出身,粗声粗气惯了,性子也直爽。石溪当初在天界和他相处颇为愉快。
也难为他在她魂飞魄散了一千年之后还能记着她,替她鸣不平。
石溪怅然一叹,脱离了三生石本体而出。
“阎君,雷瀚上仙说得委实有道理。您不为了和他的交情,也好歹看在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全了您偷拿天帝仙果的恩惠上,帮雷瀚上仙躲过这场劫。”
她莲步婀娜,形态虚幻,声若冰川清凛。
到阎君及雷瀚上仙跟前时,呈现出来的也不过是一团人形的白雾。待要再细看她的容颜,已是不能。
“你是?”雷瀚上仙疑惑道,石溪如今不过一抹残魂,失了仙术音容全新,也难怪他认不出了。
阎君反应出奇地快,先一步答了他:“这是我冥界的三生石。原本是没有形体的,这好不容易修出来了实体,却懒怠现形。”
不知是不是石溪的错觉,总觉得阎君似乎有意在帮着她隐瞒来历。
“噢,原来如此。”雷瀚上仙也没怀疑,“你看看,人家一块三生石和老子非亲非故都如此仗义直言,你一个和老子相好了千万年的人居然都不帮把手,反倒真的要将老子推入轮回?”
“并非我不帮忙,实在是天帝如今不理俗物,天界事宜一律由三殿下执掌。我去替你求情,不是把自己也给搭进去吗?”
阎君顺势又替自己哭唧唧地抱了一句冤。
雷瀚上仙瞧着这位冥界之主这副没出息的样,呸了一声:“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自己。”
眼见这两人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趋势,石溪忙打断他们。
“我这里有个法子倒可一试。想来三殿下为了那名他心尖儿上的女子,会饶过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