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舟行

“她回来了。”欧晨按了群发，将手机放回包里，转身一脸笑容地看着幼儿园的孩子们。

终于，回来了。

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在外人面前一贯沉稳冷静的主治医生段临笙一个人趴在办公桌上又哭又笑了几个小时。

小有名气的音乐家莫则喻放下手机后始终面带微笑地一口气写了一首新曲子。

还在工地指导工作的建筑师陆祁，居然在危险的临时电梯里兴奋到不停地高抬腿。

而作为一个具有良好情绪控制力的心理医生徐辰溪，却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沉默握着一部屏幕被摔成碎片的旧手机流了一下午的眼泪。

顶着两个黑眼圈的“IT精英”郁铭，与他的工作团队一起连续修复补丁并进行软件更新，他从两天以来的颓靡突然振作了精神，让同组的同事有些讶然。

最冷静的，是程景良，他在所有人面前一如既往。看到那条短信的表情，跟看到一条10086发的余额提醒一样无所谓。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如果她在自己身边，她会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看到短信时眼中瞬间闪烁出的光和轻微到不能让人发觉的皱眉。

他知道，如果是她，她一定会发现。

可是欧晨却没有告诉他们她回来的具体时间，因为欧晨自己也不知道，她没有告诉欧晨，她只说她就要回来了，其他的，她什么也没说。

欧晨也很惊讶于她的回归，两人在打电话的时候欧晨是听出她的不愿的。欧晨知道她原本的打算是长居美国，甚至计划将父母接过去，那件事以后她除了与自己和沈洛联系以外，她对其他人来说，可以算是音讯全无。原本每次聚会都会被逼问的欧晨有好几次扛不住差点要说出一些她的近况，却每每都被沈洛拦住。沈洛说，除非是她回来的消息，不然一个字都不要说。

欧晨明白，沈洛害怕自己被追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更害怕会因为这样的追问而引诱出自己心中那份对她离开的伤感，还有八年前对程景良的厌憎。因为沈洛也和所有人一样，希望她快回来，希望她从未离开。

她八年前离开后，段临笙的变化最大，同在一个学校的安于说，不仅再也不去泡网吧，还把去图书馆看非专业书的嗜好改成了专读专业书。欧晨每次寒暑假看到段临笙，心里都会替她疼一会儿。离开前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段临笙，担心他在学校不好好吃饭，担心他总是泡网吧而辜负家里的希望。可是她离开后，段临笙似乎希望以此求得她快回来一样，把她担心的事情通通杜绝。像个做了好事的孩子希望得到父母的嘉奖一样，段临笙希望得到她的回归。

当初走得那么决绝，只给他们留了一段录音，和两个晴天霹雳的事实。从前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带着大家一起去面对，那个时候，无论多么难以让人接受的事情他们都不会觉得有多艰难，因为她都在，因为她会处理得很好。不管是简单的放学后没钱吃饭，还是麻烦的被学校教务处的处罚，或者是这群人对外的来往各种事情，都因为她在，而变得没有必要让人操心，他们也过得轻松多了。他们从最初对她的感激感动，到最后理所当然地躲在她的身后，或许原本对她的挺身而出，他们都是有感触的，只是到了后来，再大的感触也敌不过她原本就好强的个性，让人自然地认为她就是这么一个强大的人，甚至男生都忘记了她是个女生。所以哪怕最后她真的软弱了，他们却还是没及时意识到，她也需要保护。

“所以她离开了。”程景良看着镜头，一脸微笑。眼里十足的淡然和平静，好像在说“我吃饭了”一样随意。那一瞬间，不得不让苏瑾感慨，他和她的确是一类人，从来不表达自己真实想法的一类人。

喜怒不形于色，说的就是他们。

苏瑾始终记得，自己和路桠因为程景良对她做的事为她心疼的时候，她却始终面带微笑，从头至尾，波澜不惊。似乎说的不是她的事，似乎她不是当事人，而只是一个在听无关痛痒故事的人。

路桠说，她和程景良是活该，没有勇气的活该！活该在中国一南一北，活该在地球上一东一西。

苏瑾说，程景良和她都太累，两个人这么多年都活得太辛苦。表面若无其事的他们，其实已经把经历刻进了骨子里，即使程景良说话的时候那么随意，那么轻松，可苏瑾能感受到那些事情其实早已经深入他的灵魂中。让人觉得，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那些让人不得不让人感慨青春，感慨年少的经历，理所当然就应该发生在他的身上，而不是像听一个人单纯地说故事。程景良似乎就有这样的魅力，让你可以走进他所说的那些情感中，不对那些事情的发生而感到惊讶，顺其自然一般地可以想象他所说的画面和切身代入他的角色，去感同身受一样地再次与他一起经历那样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