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庾朝,帝都华尧城,华水河畔。
此时已是亥时末刻,但是帝都的热情根本没有半点消退,人们或三五成群聚在路边的酒摊上谈天说地,或在勾栏下为唱曲的小娘子们欢呼雀跃,一派繁荣昌盛之景。
看着纷纷扰扰的人群,两位男子矗立在华水河畔,面色却有些凝重。
“钟蚺,你真的准备去凛城参军了么?”那粗布衣裳的男子率先开了口,就见他身着粗布却站得笔直,身子修长略有魁梧满是英武之气,面似刀削,颌如斧琢,鼻挺远山,目含星河,丹凤眼下一双卧蚕透着清秀。此人便是渔阳举子:封易。
“封易,读书救不了大庾!一则皇帝势微,处处被七王爷压制,二则政治腐_败,朝纲混乱,世家大族的子弟们绝大多数都是纨绔跋扈的无能之辈,入了官场便更加肆无忌惮,欺上瞒下,结党营私,搜刮钱财,欺压百姓!”
说到这,钟蚺怒“哼“一声,“而寒门之子呢?少数刚直不阿的基本都被他们送到苦寒之地,一辈子升迁无望,更别提整肃吏治了,绝大多数趋之若鹜地给权贵们提鞋,成为权杖下的哈巴狗罢了!”
那叫钟蚺的男子深叹一口气,看向封易,昏暗的月光下,钟蚺本就国字方脸,棱角分明,剑眉入鬓,不怒自威,现在双目中怒火燃燃,更是多了许多杀气。
封易也是明白他的意思,接着他说道:“吏治不清,佞臣弄权这些还只是内忧!更有外患不绝,我生在渔阳,深知北狄这几年也是愈发猖獗,确实如你所说,眼前这一切都是虚假的繁荣,中枢朝堂烂一点,大庾便会烂一片!”
“没错,你我今日分别,选择了不同道路,不过殊途同归,都是为了大庾朝!你从科举入仕途,我从兵卒行军旅。希望你能实现你的理想,从内部肃清吏治,重振大庾雄风!如果你不行,有朝一日我就马踏长河,杀尽天下贪官污吏,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秋鸿巨阙随君去,杏月曦和盼子来!”封易虽然很舍不得这个意气相投的知交好友,但两人相交贵乎知心,钟蚺有他的决定,作为好友当然要尊重,这半阙诗也是向好友表达决心,秋日悲廖和雷霆杀戮便随你去边疆吧,我在帝都定会让这里如春天一样焕然一新,届时等你回来。
“哈哈哈,好!封易,朝堂斗争就是你死我活,你如今风头正盛,又有真才实学,自然会是他们所重点关注的,希望你能持身中正,实现抱负!就此告辞!”钟蚺说完便转身离去。
走了三五步,传来钟蚺的声音:“久客羞登百艳台,寒冰凛雪孑孑开!”
封易轻笑,这个钟蚺到底是担心自己进了京城这个大染缸便失去了原本的颜色,临别还要留诗提醒自己,要像腊梅一样不屑于跟百花争妍,而是独面风雪,高傲地绽放。
“秋鸿巨阙随君去,杏月曦和盼子来!久客羞登百艳台,寒冰凛雪孑孑开!今朝科举不同以往,文武同期举行,又有皇子坐镇主考,看来整饬朝政的决心很大啊!为人臣子,文可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古今贤臣,不外如是!”
封易心里这般想着,一边朝正贞阁走去。
大庾朝的科举,文试每三年一回,武试每五年一次,每次科举都会把全天下的人才聚集在京城。不论是风-流才子们斗诗还是铮铮汉子们角力,都会给华尧城带来满满的话题,甚至衍生了一门生意,就是开盘预测。每个人根据自己的喜好和对举子的了解去下注,赌举子们能否高中。开局的就是正贞阁和宁毅台。
参加文试的举子绝大多数都住在正贞阁,取“文正、文贞”之意;而参加武试的举子绝大多数住在宁毅台,取“武宁、武毅”之意。
谁都知道正贞阁和宁毅台背后的势力可是不得了,很多京中达官显贵也是经常光顾。正因如此,举子们也非常愿意在这里展现自己的才华,为自己博取彩头引起关注,为自己造势,争一个好身价。
而今年,大庾嘉盛帝三年,文试武试同期举行,更是把热闹程度推向了极点。
此时的正贞阁可谓是人满为患,四层楼的建筑边边角角里都站满了人,一位位衣着光鲜的举子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揽着娇滴滴的小娘子打趣说笑着,以此来彰显着他们的风_流。在大厅正中悬挂了一副巨大的榜单,上面标注着今科最被看好的二十名举子姓名,唤作正贞榜。正贞榜前一位老者正向四周拱手行礼,然后声音极其洪亮的说道:
“诸位,老朽温清源,是正贞阁的管事。”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怔,这貌不惊人的老者竟然是正贞阁的关键人物,手中也收起了折扇,眼中露出向往结交之意。
“今年科举盛况空前,我正贞阁因此特意拜访了武夏居士,求得了一句七绝首联,一则是武夏居士对诸位学子的期许祝福,二则还请诸位学子续写该诗,展现自己的才华!来人,将武夏居士的墨宝请上来!”
此言一出更是引起来全场轰动!武夏居士易凌日,那是当代最具影响力的史学家、文学家,他将枯燥的史书传记演化为生动形象的评述,既有阳春白雪,又有下里巴人,深受天下学子们推崇。而这位大学者现在出了考题,谁要是能够独占鳌头,那对未来的助益可不是一星半点儿!满楼的人都闭口不言,举子们更是手攥出汗,目光炽热的盯着那缓缓展开的卷轴。
“谁堪诗酒共年华!”老者并未让大家等的太久,“足可看出易老先生的求才与爱才之心啊!那老朽就不耽误功夫了!诸位才子请登台献诗,一展风华!”
老者一下台,便有举子们迫不及待登台献诗,朗声吟诵自己的诗句,纷纷扰扰,热闹非常。有的博得满堂彩,举子喜形于色;有的却嘘声漫天,举子垂头丧气。
就在举子们各显神通的时候,一位公子排众而出,一身蜀锦青袍说不尽的华贵,手中苏杭折扇道不出的潇洒,一手揽着红衣轻纱的曼妙少女的杨柳腰,一步步走上台。
其他举子一见是他,赶忙退下,把全楼最耀眼的地方让给他。
青袍男子很享受这种全楼瞩目的感觉,又看了看臂弯中的美娇娘,好不得意,“谁堪诗酒共年华,醉卧红棉岁有涯。”笑饮女子送到嘴边的清酒后,继续说道,“古月南风会我心,今朝阅尽长安花!”
“好啊!妙啊!”满堂喝彩!“醉卧红棉岁有涯!人生得意须尽欢异曲同工之妙啊!好诗!”,“是啊!温香软玉抱满怀怎能被岁月催赶啊?”,“今朝阅尽长安花,不仅是看尽长安花魁,也是应了今朝科举啊,好诗!好诗!”
耳中满是溢美之词,那青袍公子甚是得意,伸手摸了摸怀中女子娇羞的脸。
“哈哈哈!满纸闺帷之词,实无男子气概!”封易刚刚走到大门口,便听到里面青袍男子的烟柳之词,心中当下有些不忿。
自己与好友钟蚺就是看不惯他们这些公子哥儿,仗着家中权势欺压其他学子,还把风月享乐之事吹嘘为君子才子的必要条件,自认倜傥无双,使得烟柳葬花之词盛行,全无阳刚豪迈之气!
“哼!封易!”青袍男子瞪着这个风风火火而来的封易,咬牙切齿道。
粗布学子,封易。正贞榜上首名,在今科举子中的才名早压过了青袍男子!
就见的封易此时发梢滴下汗水,显得洒脱不羁,再加上他身上的英武之气,微笑时给人的感觉便是干净清澈,严肃时也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此时封易一跃上台,虽然衣着不如青袍男子,但那份自信,那抹刚毅,那股骄傲,真真是配得上那四个字:意气风发!
封易伸手取过案台上的酒,心中想起刚刚分别的钟蚺,全身热血沸腾,痛饮一碗后,更是豪情万丈,
“谁堪诗酒共年华,不见曹刘诉旧茶!
惯向青楼买笑客,长河落日安容他?”
鸦雀无声!豪迈,阳刚,格局,气魄……
“哈哈哈哈!”封易又是爽朗大笑,看也不看已经眼睛吃人的青袍男子,转身去了后院。身后是满堂的喝彩与咒骂!
正贞阁后院,丁字十号房,封易推开了房门,一屁股坐在床上,顺势一抬腿,舒舒服服的躺了下去。这丁字房是正贞阁最便宜的,只有简单的桌椅和一张破床。封易躺在床上,享受着夜晚的宁静,闭目养神。
“嘿!你小子胆子真大!你知道那青袍举子是谁么?”一个宝蓝缎子的公子匆匆进门而来,一巴掌拍在封易的肚子上,显然非常熟络。
月光下可见这公子年纪不大,样貌清秀,圆圆的脸,淡淡的眉,眼睛不大满是灵气,正一脸戏谑的看着封易。正是好友陶不言。
见封易不搭理自己,陶不言也不客气,向里推了推封易,一下子躺在封易身边。
“哎呀,挤什么挤,回你的乙字房去,比我这大多了!”封易无奈地挪了挪身子,满口的不情愿。
“那个青袍举子是当今户部尚书章升的独子,章文,”陶不言侧身,“他是今科的大热门啊!当然了,没你名气大,你可是正贞榜首名啊!嘿嘿嘿…”
“章文就章文呗,写的什么破文章!全是青楼勾栏那点破事儿,还自诩风_流…”
陶不言嘿嘿笑道:“人家可是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美誉啊!”
封易嗤笑,“哼,那可是形容西狂杨改之杨大侠的,他们那群娘娘腔也配?”
“哈哈哈,也就是你敢这么说吧!封易,你可算是惹了大祸咯,外面那群举子可是愤慨至极啊,认为你这是讽刺读书人呢,说不定一会儿就来找你要说法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久客羞登百艳台,寒冰凛雪孑孑开!
谁堪诗酒共年华,醉卧红棉岁有涯。
古月南风会我心,今朝阅尽长安花!
谁堪诗酒共年华,不见曹刘诉旧茶!
惯向青楼买笑客,长河落日安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