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十面埋伏》终了,伶官们正在准备换场,封易独自下到船尾后舱,这里是伶官演出放箱子的地方,特别僻静,就见柳一枝正在为一位清伶姑娘按着脚踝。那姑娘脚踝肿的老高,每按一下都让她疼得汗珠直流。
“柳姑娘真是仁心仁术啊!”封易凑上前。
伶官见是前头坐着的举子,当下害怕极了,想要站起掩饰自己的伤势。却被柳一枝一把拉住,轻声说道:“别动,你这伤再不治一治怕是要落下病根了!”压根就没有搭理封易。
封易轻笑示意伶官不要紧张,坐到了一旁的箱子上,男女有别不好盯着姑娘的脚看,只能通过红肿程度粗略判断:“柳姑娘说的对,你这脚伤怕是半月有余了,又不得休养,再强行跳下去怕是要骨头错位了,到那时不要说跳舞,搞不好还会有些跛脚。”
柳一枝没好气地转头看向封易,颇有几分被戏弄的感觉,说道:“公子,你就是懂得医术的,为何今日大街上还装腔作势说不懂呢?”
“谈不上懂,就是摔打惯了经常受伤,久而久之,懂得些皮毛,姑娘才是妙手!”封易依旧笑着回答。
“公子是读书人,怎么会经常摔打,莫不是说笑?”柳一枝当然知道今天船上的都是些什么人,武举人在他们这些文举人眼里就是野蛮人,根本不屑为伍。
“柳姑娘,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想想稼轩先生,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那是何等的气魄?文为词龙,武拜将军!大丈夫生当如此!”封易提到稼轩先生时满目的敬仰崇拜,那种男儿豪情根本掩饰不住。
“哦,难怪你会说:不见曹刘诉旧茶。”柳一枝一边给伶官按着脚一边答道。
“姑娘认识在下?”封易颇有些不解。
“那公子又是怎么知道我姓柳呢?”柳一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不认识难道不会问么?随即给了封易一个大大的白眼。
封易讪讪一笑,也知道自己问了一个白痴问题,尴尬挠了挠头,继续道:“那首诗就是为了嘲讽那些自居风_流、沉迷酒色的伪君子写的,拙劣不堪,姑娘莫要取笑在下了,呵呵呵”
“嗯,写得确实不咋地,”柳一枝神色如常,抬头看了看更加尴尬的封易,莞尔一笑,说道:“没有那句:蛤蟆一捅便蹬腿。写的好!”
“噗呲”那脚踝有伤的伶官小鱼也是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了,赶紧收敛笑容,继续拘谨地坐在伶官的箱子上。
封易没想到连伶官都知道自己骂街的诗,当下有些不好意思,说道:“看来小鱼姑娘也是知道在下那首骂街的诗了,惭愧惭愧。”
小鱼不敢答话。柳一枝放下小鱼的脚,示意她已经按摩好了,让小鱼坐在那里休息,转身看向封易,说道:
“现在还有谁不认识公子你啊?正贞榜首名,又众目睽睽之下讽刺当朝户部尚书之子,还骂他是癞蛤蟆。今天面对章文家奴的围攻,还能全身而退,公子了不得,风头出到盛,骂人骂到底!不过那章文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辈,他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这些达官显贵家的纨绔子弟可是不折手段的。”
“多谢柳姑娘提醒,在下……”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船身剧烈的晃动了一下,好像是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人们都是站立不住纷纷摔倒。封易勉强扶住箱子站稳,见柳一枝坐在地上并无大碍,嘱咐了一句:“别动,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而此时的甲板上已经上来了一排手拿武器的黑衣蒙面人,很显然他们就是杀人越货的水匪。正贞阁护船的护卫躺了一地,颈部已经被弩箭贯穿,鲜血横流,眼看着救不活了。
船上的人已经被吓得缩成一团,那正贞阁的老者温清源上前,刚喊了一声“这可是正贞阁的船!”就被为首的水匪“咔擦”一刀了结了性命!
温清源僵直的身子原地打了个转,鲜血从他脖子上的刀口处爆射而出,喷得身后举子们一脸鲜红!船上顿时大乱!这群黑衣人就是来杀人的!
那些平时风雅高质的公子此刻都是吓得尿了裤子,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大喊大叫的乱跑,水匪们根本不废话,一跃而起就朝着人群们砍了过去,如恶狼进羊群,似巨鲨捕海鱼。
甲板瞬间鲜血染红,还丝丝的冒着热气!伶官们被吓得缩在一团不敢动弹只是一个劲儿的呼号,而等待他们的就是冰冷的寒刀!也有人想跳下河去,但水匪哪里会给他们机会,按在栏杆上钢刀在脖子上一抹,顺势一掀就将还在抽_搐的身子扔进了华水河,河面瞬间便是暗红一片!
封易刚探头出了甲板就看到之前出言讥讽柳一枝的举子被明晃晃的钢刀削掉头颅,鲜血从腔子里喷薄而出,真是血溅三尺!身子原地动了两下直愣愣地倒在甲板上,脑袋滴溜溜地滚到一旁,眼睛瞪得老大!
这一幕实在太血腥了,缩在角落的一位伶官被吓得脸色煞白而喊不出声来。封易也是心中一寒,好在心志还算坚定,回过神来赶紧伸手将那伶官拉进船舱,又交给柳一枝,慌忙说道:
“水匪上船了,见人便杀,你们快从后面下船,跑!”
柳一枝也是被满脸鲜血的伶官吓了一跳,听了封易的解释马上认识到情况的紧急,稍稍定了定心神,说道:“快走!快!”
封易抄起一根伶官表演用的齐眉棍,便要去前舱,被柳一枝伸手拉住,忙问:“你要去干什么?”
封易回身看她,急切道:“我兄弟陶不言还在上面!”
柳一枝刚要说话,就见一个满身血污的男子闯了过来,俩伶官吓得魂不附体,失声尖叫,封易知道身后有人,来不及多想,左腿为轴,右腿提膝,右肩膀快速下压,身子奋力右拧,全力向后一踢!与此同时那血污男子抬起头来,正是陶不言,封易收脚不住,直中面门!
“哐啷”一声,陶不言被封易一脚踢得倒退三步,撞翻了伶官们的妆奁台。封易赶紧上前搀扶。陶不言恍惚间看清踢自己的人竟然是封易,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封易!老子来救你,你踢我干嘛!”
封易满脸的歉意,但现在事态紧急,扶起陶不言,给了柳一枝一个眼神,众人匆匆朝船舱后端跑去,那里有一楼梯可上后甲板。几人上了楼梯,就见封口的盖板处鲜血正哗哗的向下流淌着,想来甲板上面已经是血流成河!而头顶也传来奔跑声、呼喊声,定是那些黑衣人在甲板上追砍杀人!
而封易他们不知道的是,最初船上的四五十人所剩不过十数人了。黑衣人杀红了眼,船上人下丢了魂!
水匪们已经冲杀到了船舱,传来阵阵伶官的惨叫,封易几人心急如焚,恰好此时甲板上脚步声远去,封易奋力推开封盖,带着柳一枝、陶不言和两个伶官赶忙顺着后舱的楼梯爬到游船的后甲板。
这里横七竖八地铺满了尸体,几人都是肝胆具寒,汗毛倒立。还好船舷上地竹筏还在,用麻绳挂在那里,这是为了游船起火时逃生用的,现在也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封易二话不说用手中齐眉棍用力一扥,麻绳应声而断,竹筏“啪”的一声排进水中。
“快,柳姑娘,你们快走!”封易毫不废话,一手抓住柳一枝的腰带用力一提就将她扔下游船。柳一枝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落在竹筏上,刚要张口,就见空中又一个人影落下,赶忙伸手去接,就这么连着两个伶官都被扔了下来,就听船上有人大喊:“他们下水了!别让他们跑了!”是水匪!
紧接着一个男子就被扔了下来,然后就听见封易的声音大喊:“快走!”
陶不言挣扎起身,朝着船上大喊:“封兄快走啊!”
而此时一名水匪已经手持钢刀朝封易横砍而来,封易赶忙撤步躲开,但是也被迫来到了甲板中间。竹筏上的众人都是一下子的紧张,封易是为了救他们才被围住的啊!此时该怎么办?就听被围的封易还是大喊:“走!”
柳一枝心下一横,手中竹篙狠狠用力,竹筏瞬间离游船而去,陶不言痛苦不已,声泪俱下,一直叫嚷着:“封兄啊!封兄!”
被封易救下的两位伶官也是默默垂泪,祈求菩萨保佑这位恩人。
“哭喊什么!赶紧帮忙划船,我们快些到了岸上去官府告官,或许还能救他一命,你们现在哭嚎有什么用!”柳一枝的呵斥打断了几人啼哭。几人赶紧帮忙划船,速度果然快了很多。
而此刻游船的甲板上,四名黑衣人手持钢刀将封易围在中间,而封易手中只有一根伶官表演时用的齐眉棍,此时他四面受敌,心下也是暗暗吃紧,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看来只能拼死一搏了!
黑衣人见这人书生模样,却手拿木棍,心中好笑,怕不是一个装腔作势的穷酸文人,也不废话上前就是一个竖劈,直奔封易的脑袋。
晚风动,杀气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