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
封易感觉自己特别的渴,嗓子里就跟放过炮仗一样,想说点什么却一声说不出来,只能干咳两声,眼睛也是干涩的不行,就觉得一场刺眼,根本睁不开眼。
“你醒啦?”
幽谷听清泉,山静闻虫鸣,这声音中充满了喜悦,封易知道自己没有死,因为这是柳一枝的声音。
然后嘴里顿觉一阵清爽,就好像干涸的沙漠中涌进一汪清水成了绿洲。口中舒服了许多,嗓子也能发出了声,封易颤颤巍巍,缓缓说道:
“饿!”
“咯咯咯,”柳一枝笑出了银铃声,“真怕你醒了第一句就是老子天下无敌之类的!”柳一枝收了收笑容,“你昏迷一天多了,刚醒过来是不能吃东西的,给你喝点糖水,简单恢复一下,稍晚时候我给你熬稀粥喝,好不?”
“嗯…”
女孩用清水巾给封易擦了擦脸,又重点擦了擦眼睛,这才让封易适应了光线,睁眼看去便是那天夕阳下的侧脸,还是那般,发丝轻垂,恬静中还有一丝洒脱。封易看着柳一枝笑了笑,张了张口。柳一枝好像明白他的意思,嗔怪地白了封易一眼,还是拿起糖水,一勺一勺地舀给他喝。
喝了几口糖水,嗓子终于恢复了一些,虽气力还是不足,但好歹可以说话了,
“柳姑娘,真是辛苦你了!”封易诚恳地说道。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要谢也是我谢谢你啊!”柳一枝一向那般爽朗。
封易一笑,“我当时听见你的喊声,便去船边寻你,却不想被人暗算,掉入河中,肯定是你把我救上来的,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哎呀,要是这么说的话,咱们俩就算扯平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谁也不要觉得欠着谁嘛,以后就是朋友了,怎么样?”柳一枝眉头微蹙,显然她最不喜欢这种谁欠着谁的感觉,倒是和她爽朗的性格十分贴合。
封易也是一样,当下笑着应下,“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过这里是哪?你的药房么?”封易四下打量着,怎么看都是普通的农家屋子,没有什么医药的东西。
“药房?这里到华尧城二十多里地呢!”柳一枝见封易精神恢复了一些,便给他讲起了后面的事情。
原来柳一枝和陶不言等人分开后独自一人回到华水边寻回竹筏,但是江上大雾弥漫,根本找不到游船方向。柳一枝没办法,只能大着胆子约摸着往前划,一边划一边呼喊封易的名字,但是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心中害怕封易已经遇害。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就听侧前方“哗啦”的入水声!
柳一枝心想定是游船上的人!如果是水匪,那说明他们已经走了,如果是自己人,那就一定是封易,她赶紧朝声音来处努力划船,很快便隐约看见一点灯光。
柳一枝说着说着停下来,眼睛中闪过一丝恐惧和一抹悲伤,封易知道他一定见到了游船上的人间惨象。
柳一枝叹了口气,又强打起精神,伸手拍上封易的腿上,故作生气地说道:
“你知道本姑娘费了多大劲儿才找到游船吗?!好不容易看见游船了,就看见两个水匪相互搀扶着跳向他们的匪船,当时给我吓得一声不敢吭,那两个人好像也是受了伤,匆匆忙忙就跑了,他们就从我的竹筏边上过去的!本姑娘当时趴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好在当时雾大,我才侥幸逃过一劫!直到看不见他们了,我才敢起身靠近游船。你说本姑……”
封易知道,如果被那两个水匪看见,柳一枝肯定是有去无回的,她敢回来找自己这份勇气就值得钦佩,这份赤诚也不能辜负。
面对纨绔子弟的横行无忌,她敢挺身而出去反抗,面对举子的嘲讽,她犀利反驳据理力争,面对弱小的伶官,她没有偏见赶来为她疗伤,面对危险又机敏清醒懂得审时度势,这个聪明又独立的女子确非寻常女子可比。
看着口若悬河的柳一枝,,封易不由得竟有些痴了,眼中也是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柔软与心疼、向往与温情,就好像是炎炎夏日里湖边微风吹起了涟漪,就好像是凛凛寒冬时火炉中地瓜冒出的香气。
柳一枝原本正说在兴头上,一低头就见封易炽热中又温情脉脉的目光,当下有些不知所措,赶忙转过头去,手指在袖口里不停地打转,虽是一刹那,但封易眼中的炽热还是烧红了她的脸。
虽是一瞬间,但封易目光中的温柔还是让她如坠云雾。少女羞涩,犹如春雨见待放桃花;小鹿乱撞,仿佛少年在敲美人鼓。似有窃喜似有害羞,一枝姑娘抿了抿嘴,又微微低下了头看了看相互敲打的指尖,莞尔一笑。
深吸一口气,柳一枝清了清嗓子,转过身来,却不敢再看封易。又赶忙岔开话题,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这群水匪真是王八蛋,当时可把我吓坏了!鲜血将整个船都染成了红色,华水也成了红河,在那个夜里就跟《鬼怪记》的鬼船似的!”
寒夜荒水,孤船悍匪,夜枭狞笑满船鬼!
封易更是佩服和心疼,便想伸手去安慰一下柳一枝,却忘记了自己肩头有伤,疼得龇牙咧嘴。
见封易这般,柳一枝被逗得咯咯直笑,然后满目得意道:
“怎么样?本姑娘是不是特别厉害?”
封易缓缓摇头,见柳一枝蹙眉明显有些不悦,缓缓吐出四个字:“世间少有!”
“诶?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柳一枝努着嘴襟着鼻一副生气的表情,可偏偏因为自己的鹅蛋脸,却似邻家孩童一样可爱无比。
封易看着着可爱模样被逗得发笑,却因为胸口有伤,“呵呵”的笑一声跟着就“哎呦”一声,这一幕却也把柳一枝逗得咯咯咯发乐,两人都被对方逗得欢喜,心中阴霾也是尽去。
稍稍平复了一下,封易问道:“陶不言他们都没事吧?”
“嗯,放心吧,”柳一枝答道:“我们逃到了岸上后,听到了你的嘶吼,我便准备回去救你,陶不言平时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样子,关键时刻还挺爷们儿的,当即就要代替我回去救你,不过你也知道,他是今科举子,只有他去报官,那些大老爷才会愿意半夜起来受理案件的,所以我们还是分头行动了!”
封易暗自点头,柳一枝能够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还能把事情安排的如此井井有条,不过她是怎么知道陶不言是一名举子的?
“柳姑娘真是有胆有识!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来陶不言是一个举子的?”
柳一枝得意一笑,说道:“首先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们两人有说有笑,根本不像主仆的样子,第二这个陶公子体格弱得很,逃跑的时候还没那两个伶官跑得快,而且身上那股子夫子的气质掩都掩不住,就猜出来了呗?”
封易赞赏点头,心中感叹这个姑娘真的是观察入微又聪明绝顶。
柳一枝接上之前的话,“我当时捞起你实在没有力气逆流而上了,原地等陶不言他们的话,又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等到,而且还有那么大的雾,他们能不能寻到我们也是未知,但是你可等不起,我想了想便带着你顺流而下,这里是下游河边一位老伯的家里。”
封易点了点头,说道:“柳姑娘真是世间少有,不仅伶俐透彻、坚韧善良,而且胆大心细、明朗无邪又不失赤诚纯真,奇女子不外如是!”
柳一枝赶忙伸手打住,说道:“封公子,你我虽有过命的交情,但也不过一面之缘,你的过去我不了解,我的经历你也不清楚,所以不要妄下断言,万一哪天你发现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岂不是很痛苦?”
封易细细品味了一下,越发觉得柳一枝说得有理,她很特别,特别的清醒,特别的独立,当下点了点头,“是在下冒失了,柳姑娘,你刚才说我已经昏迷一天多了,看来伤得很重啊……”
柳一枝点点头,说道:“是啊,你被砍了几刀自己不知道么?前胸一刀,后腰一刀,左腿一刀,左肩有一处棍伤,棍伤的下方还有一处箭伤,其他淤青肿胀就不说了,好在刀伤都不是很深,并未伤及筋骨,你昏迷这么长时间主要是因为流血太多了,我已经给你上了草药,不出三天便没什么大碍了!”
柳一枝显然对自己的医术和草药非常有信心,不过也有些担忧地表示,“比较麻烦的就是棍伤和箭伤了,都伤到了骨头,估计要调养半年以上才行!”
封易瞬间有些沉默,那是一种可见的哀伤与失落。柳一枝看在眼中,轻叹一口气说道:“好啦,知道你也是今科的武举子,在给你换洗衣物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你文举和武举两块腰牌,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叫封易还是叫白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