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喝口茶缓一缓……”苏意欢的声音清冷如泉,春红骤然睁开双眼。
她跪在地上,双臂抖得像风中的枯叶,等着那冰凉的利器划过肌肤的触感。她心中早已描摹出鲜血流尽时的画面,那种绝望撕扯着她的神经,但她仍然咬紧牙关,不缩回手。为了救夫人,别说是皮肉之苦,便是剜心割骨,她也甘愿承受。
“娘子莫非是在试探我的真心?我可不怕疼。”春红的嗓音抖得如同山涧小径上的乱石,却硬撑着挤出这句话。
苏意欢把桌上的白粥挪到一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对着铜镜将凌乱的鬓发稍作整理。随后,她将袖中的利刃放回原处,转头望向春红,道:“世上哪有拿命换命的道理?不过是那些半仙满嘴胡诌,为的是捞点银子罢了。你也真是天真,竟然信了这些话。”
若真是人人都能以命换命,恐怕天底下的恶徒都能借强壮者的性命延续自己的苟活,而穷苦之人反倒命如草芥,朝不保夕。如此荒诞之事,岂不叫天下大乱?
人之生死,自有定数。医者所做,不过是倾己所能救治患者,并不能改天逆命,更非神明。
这般道理,若讲给文丽、文书听,怕是连她们都会嗤之以鼻。偏偏眼前这个丫鬟忠心异常,令人感慨。
“苏娘子这话的意思……莫非,夫人真无药可医?”春红身子一软,再次瘫倒在地,却被苏意欢拽住手腕勉强扶起。看着她虚弱的模样,苏意欢不禁疑惑,自己托付的事能否顺利完成,“谁说无药可医?只不过你府中似有人暗中算计夫人。我不确定这人是否是你,才用了这一招试探你的忠诚。”
春红眉头拧紧,细细琢磨苏意欢方才提到的粥中下毒一事,突然醒悟过来。
“您可知,平日里谁对夫人心存怨恨?”苏意欢轻声问道。
未曾料想,作为医者,自己竟然做起查案的事情来。然而,为博员外郎的信任与庇护,纵有些许不便,亦须忍受!苏意欢暗自思量,告诫自己切勿失了分寸。
春红沉吟许久,缓缓摇头,低声道:“夫人常年吃斋礼佛,待人和善,从未与人有过嫌隙,府中上下皆对她敬重有加。”
况且,员外郎多年来一直未曾纳妾。这家中又有谁能对夫人怀恨在心呢?
“要说怨恨夫人的人,倒确有一位,可那个人……断不可能对夫人构成威胁。”春红线索般的思绪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喃喃自语道。
苏意欢抬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去浮沫后的热茶,入口的苦涩顺着舌尖蔓延开来,蹙眉问:“是谁?”
春红回首望了一眼昏睡中的夫人,幽幽答道:“是五年前的一位姨娘。只是,她已经不在人间了……”
“不在了?”苏意欢敏锐察觉其中必有关联,示意春红详述那桩往事的来龙去脉。
那段陈年旧事已被刻意掩埋多年,整个府邸少有人敢提及。
最终还是夫人过于善良,为自己种下了祸根。
说来唏嘘,那位姨娘死后,夫人便常因愧疚郁结于心,身体每况愈下,逐渐卧床不起。
想到此处,时间线隐隐吻合,此事极可能与此人脱不开干系。
“五年前,夫人拜佛途中遇见一位倒在路边的女子。那时,她披着大红色嫁衣,赤足裸背,浑身被荆棘刺伤,鲜血淋漓。夫人出于善念,不忍见其葬身深山,遂令我们将她带回家,请来医生诊治。”
春红忆及当时情景,恨得嘴角抽搐。
谁能料到,一片好心竟引来灾祸。
“那女子自称是为了逃避婚约才逃跑出来,父母为几两碎银子将她卖与村里无赖男子。她拼死逃离村舍,却迷失在深林,饱受饥饿折磨,以为必死无疑。好在,幸运降临,与我家夫人相遇。”
春红握紧主母的手,仿佛想将力量传递过去。而另一边,苏意欢听得入神,结合前情已猜出了几分结果,于是开口问:“那女子最后便成为了你们老爷的姨娘?”
倘若这是事实,这位夫人的胸怀未免太过宽广!
“当然不是!”春红反驳,“夫人只让她待在家中当洒扫丫鬟,日子过得不算艰辛。偶尔绣些花样,陪夫人说笑谈闲,每个月还有固定月钱领取。夫人甚至想过等她调养好身体,给她挑个好人家,当成亲妹妹一样操持一番婚事。”
她语气越发激愤:“谁料想,这女人不仅不懂感恩,反而觊觎我家老爷,妄图爬上他的床榻。”
这种套路的故事,简直司空见惯。苏意欢想起员外郎一脸严正的形象,反问道:“据我观察,你家老爷并不是贪恋美色的人吧?”
“自然不会!那人几次含蓄诱惑,皆被我老爷以凛然态度拒绝。他担心夫人听了难受,还特意叮嘱要尽快遣走女子。没想到,这女子竟趁老爷醉酒时动了歪念头,主动攀附示好。”
最终女子失去了清白,事发后被旁人撞见,员外郎虽蒙冤屈,但毕竟仍是朝廷官员。既然解释不通,也唯有忍辱将其收为妾室了。
“从此以后,那位姨娘就被扔到冷宫般的偏院,任凭风吹雨打也不闻不问。也许老天都不愿意看这种蛇蝎心肠继续存世,不久后女子染病而亡。虽然请了大夫看病,依旧未能挽回她的生命。”
讲述至此,春红依然难抑怨愤。一个被主母救赎的落魄女子竟恩将仇报,这般黑了心肝的人物,早点送走也是福气。
苏意欢敛目思索,脑海中捋着整件事情的因果。“你是说,这女子去世后,主母的健康一天不如一天?”她的声音略显怀疑,“莫非她根本没死?”
春红摇头摆动得像孩童玩物的拨浪鼓:“绝不可能!那女子患的是瘟疫,据说恐有传染之忧,所以按医师嘱咐送往庙里单独处理,经由主持诵经超度后再火化尸体。”都烧成灰烬了,如何还能卷土重来害人?
这就愈发诡异了。苏意欢感到眼前迷雾越揭越多,某条线索一闪即逝。
“这件秘事,除了你二人知晓外,再无他人参与?”
苏意欢询问之下,春红略一回忆说道:“除了我跟总管,剩下的相关人都让主人遣散回家了。他是怕夫人得知内幕后忧心劳神,故特地安排妥帖……”
果然古怪!苏意欢屏住呼吸,盯着桌上那一碗白色糜粥嗅探药味气息。这毒药控制分量精准巧妙,难道对方同样精通医疗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