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安涵柳陷入沉默,安雪芬满意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心中盘算不断。
这次她介绍的对象是拆迁办的小领导,自从离异后一直在找对象。
她一听说这事,立刻想到了安涵柳。如果他们能成,拆迁时家里的好处肯定少不了。
再说,让安涵柳办事总要磨半天,拖拉得很。
不就是个医生嘛,装什么清高。
要是她嫁给这种男人,以后有的是苦头吃,正好破了她的傲气,安雪芬也乐得看笑话。
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说服安涵柳去相亲。
想到这里,安雪芬觉得这是“天赐良缘”,嘴角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
从包里掏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照片,“啪”地一声放在安涵柳面前的茶几上。
“喏,就是这个人。”
安雪芬的手指在照片上敲了敲,不容置疑。
“我打听清楚了他的条件,人实在,工作更稳定——市工商局公务员!铁饭碗!”“涵柳啊,听姑姑一句,今晚七点,去小江南见见他,好好聊聊。”
“现在有什么比嫁公务员更稳妥的?房子车子福利,一样都不少!”
安涵柳的目光冷冷扫过照片。哪是什么小伙子,明显是个接近四十岁的秃顶大叔。
她没拿照片,只是轻轻推到茶几中央,声音疲惫却坚定。
“谢谢姑姑操心。但我最近手术排得满满的,今晚实在抽不出时间去相亲。”
这直截了当的拒绝就像一巴掌狠狠扇在安雪芬脸上。
她的笑容顿时凝固,声音变得冷硬,满是被轻视的愤怒。
“涵柳!你别不知好歹!睁开眼看看自己现状?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帮忙!”
“一个女孩子独自在这大城市挣扎,容易吗?再不趁着年轻找个依靠,找个稳定的归宿。”
“你还想怎样?等天上掉下好姻缘?”
“我的父母虽然不在了,”安涵柳猛地抬起头,直视安雪芬,那双总是疲惫的眼睛此刻燃起火光,声音虽低,却如同冰刃般锐利。
“我爸养育我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让我在他死后随便找个人就把自己打发掉!”
安雪芬被这句话刺得心头怒火中烧,嗓门更大:“那你打算怎么样?一辈子不结婚?当一辈子老姑娘?你想让街坊怎么看?”
“了解的人说你安涵柳眼光太高,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这个姑姑刻薄,不管你死活!”
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飞溅。
安涵柳胸口剧烈起伏,一股炽热的怒气顶到喉咙口,又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手心,用疼痛压抑心中的爆发冲动。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飘向电视柜边挂着的父母唯一的一张黑白结婚照。
照片里的父亲穿着旧西装,母亲靠在他身旁,笑容羞涩而幸福。
她的目光定在褪色的照片上,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近乎绝望的执拗:
“我要嫁人,一定要嫁一个……能让我不后悔、心甘情愿过一生的人。”
“哼!”
安雪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不已,刻薄的话语像毒针一般扎向安涵柳心底最痛的地方。
“心甘情愿过一生?安涵柳,醒醒吧!别是还在幻想那个姓苏的老同学回来找你吧?”
“人家家里条件多好?早就出国镀金去了!国外花花世界,前途光明,会记得你这个没爹没妈的小医生?你等了七年?”
“我告诉你,再等七十年,等到头发白了牙齿掉光,人家也不会回头看一眼!死了这条心吧!”
每一句话,都像烙铁烫在安涵柳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
她感觉心脏被无形的刀锋反复切割,血肉模糊,痛苦得几乎窒息。
腿上的双手死死抓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
安雪芬看着安涵柳瞬间苍白的脸和紧抿得毫无血色的唇,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奏效。
她缓了缓语气,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站起来,指着茶几上的照片。
“该说的我都说了。照片背面有联系方式。七点,小江南,不准迟到。”
说完,拎起包,扭身走向门口,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冷漠的哒哒声。
门被拉开,安雪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然而,那扇老旧的门并未关上,虚掩着留了一条缝隙。
安雪芬那刻意压低、实则清清楚楚的冷言冷语,顺着门缝,像细针一样悄悄地钻进安涵柳的耳朵里:
“哼,不知道好歹!再过几年就三十了,父母都不在了,还不趁现在有点青春资本找个依靠?”
“等真成了大龄剩女,就只能给别人当后妈,伺候人家二婚了!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仙呢?也不照照镜子!”
“砰!”
安涵柳猛然一拳打在沙发扶手上,沉闷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中回荡。
她紧紧咬住嘴唇,牙齿几乎要穿透柔软的唇肉,感觉到一丝血腥的味道。
炙热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被她用尽全力逼了回去,只有红肿的眼角透露出她的悲愤与屈辱。
指甲狠狠地嵌入手掌,尖锐的疼痛却无法缓解内心的冰冷和绝望。
墙上的钟表无动于衷地指向六点五十分。
安涵柳猛地站起来,动作带着一股背水一战的决心。
她冲进卧室,随手抓起一件外套套上,没看茶几上那张刺眼的照片,拉开门径直跑了出去。
夜色中的霓虹灯闪烁,给冰冷的城市增添了几分虚幻的热闹。
安涵柳没有去那灯火通明、满是相亲氛围的“小江南”餐厅。
她脚步踉跄,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径直走向了“小江南”对面的一家酒吧。
推开门,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混合着浑浊的空气瞬间将她包围。
光线昏暗,灯光下的人影扭曲晃动,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精味、汗味和廉价香水的气味。
这里与外面那个相亲的世界,相隔了一道深渊。
安涵柳直接走到吧台最角落的一个高脚凳坐下,随意把外套扔在旁边的凳子上。
“喝什么?”酒保瞥了她一眼,公式化地问道。
“最烈的那种。”她的声音沙哑,充满了空洞。
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很快被推到她面前。
她看都没看,端起来就一口喝下去。
辛辣的液体如同一条火线,从喉咙烧到了胃里,呛得她剧烈咳嗽,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她毫不在意,用手背抹掉嘴角的酒渍,将空杯重重地放在吧台上。
“再来一杯。”
一杯接着一杯。
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却点燃了心底更深的火焰。
意识渐渐模糊,眼前的光影开始旋转。吧台的冰冷触感,音乐沉闷的鼓点,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只有心脏被撕扯的痛楚,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更加清晰,蔓延至全身。
酒保看着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眉头越皱越紧。在她又一次把空杯递过来时,他忍不住开口,大声盖过了音乐:
“喂,姑娘!差不多行了!再喝你真的躺这儿了!听我一句,赶紧回家吧!这种地方,别把自己喝坏了,小心别人有机可乘!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有机可乘?”安涵柳低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自嘲和凄凉。
她趴在吧台上,醉眼迷蒙不知望着何处,声音含混不清,断断续续地说:
“有……有什么关系呢?随便吧……反正……疼我的人……爱我的……都不在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梦呓,又像是溺水者的最后呼吸,“……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只有我自己……呵……只有我自己……”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夹杂着嘴边残留的酒液,狼狈地滑落。
她挣扎着坐直,颤抖着手再次端起面前那杯刚刚倒满的酒,眼神涣散地盯着杯中的液体。
然后,仰头将那一大杯辛辣的液体狠灌下去。
这一次,喝得太急太猛。
酒液一半进了喉咙,另一半却呛进了气管。
她痛苦地弯下腰,捂住胸口,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泪水和涎水不由自主地涌出,模样狼狈不堪。
整个身体因为这无法抑制的咳嗽而剧烈颤抖,如同一片在狂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
忽然,一只宽厚而温暖的手从身后伸来,轻轻地拍打着她剧烈起伏的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