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绸映得执王府长巷亮如白昼。
墨王剑执徐迎娶沈相嫡女沈狐欲,王府内外喧腾鼎沸,贺客如云。
这极致的喧嚣,却衬得王府深处一座矮院愈发死寂。
幽暗屋内,小丫鬟恋恋伏在床沿,对着榻上毫无生息的美人哭得肝肠寸断:“王妃…您去了,奴婢可怎么办啊……”
“嚎什么丧!”贾嬷嬷一把扯开恋恋,满脸刻薄,“大喜的日子触霉头!新王妃吩咐了,咽了气就拖去乱葬岗喂野狗!”几个粗壮仆妇立刻上前。
恋恋挣扎哭喊:“你们不能!王妃也是楚相……”
“——庶女!”贾嬷嬷啐了一口,“下作东西使手段攀上正妃位,丢尽了王爷的颜面!赶紧抬走,兴许还能赶上主子发喜钱!”
四双手刚触及冰冷的身躯——
“嘭!嘭!嘭!嘭!”
四人如遭重击,稀里哗啦滚作一地,姿态狼狈。
“作死的!这时候耍什么猴戏?”贾嬷嬷厉声呵斥。话音未落,她顺着仆妇惊骇欲绝的目光看去。
屋内死寂。
烛火摇曳中,那具“尸体”竟缓缓坐起,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还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青丝垂落,衬着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在昏光里透着一丝诡谲。
“啊啊啊——尸变了!厉鬼索命啊!”尖叫声炸开,众人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夺门而逃。
唯有恋恋立在原地,泪如泉涌:“王妃…您带奴婢走吧,奴婢还能伺候您……”
“鬼?”一声轻嗤,带着初醒的微哑,清凌凌响起,“有我这般倾国倾城的鬼么?”
沈凤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朝小丫鬟招手,“傻丫头,过来。摸摸,是热的不是?”
恋恋指尖颤抖着触到那只手。
温软!带着活人的暖意!她瞬间泣不成声:“王妃!您没死!太好了……”
门口阴影处,贾嬷嬷惊疑不定地审视着沈凤烟,她分明探过,气息断绝,死得透透的。这都能活?贱命果然够硬!
沈凤烟抬眸,视线如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钉在贾嬷嬷脸上:“我没死,让你很失望?”意识消散于高射炮的烈焰,身为国家特行队医疗官的我,理应粉身碎骨。
死亡是终结,本该如此。
再睁眼,却成了大夏相府庶女沈凤烟。
同名同姓,却活成了彻头彻尾的悲剧。
生母卑微,空有美貌,便心比天高。
竟妄想用最下作的手段攀附最耀眼的皇子剑执徐。
中秋宴上那场拙劣的“爬床”,被帝后“恰好”撞破,逼得墨王不得不娶她。
何其愚蠢?以清白和尊严为赌注,只换来万丈深渊。
墨王的恨意,便是她婚后的炼狱。
大婚夜独守空房仅是开端,更在她亲姐沈狐欲入府的“良宵”,被强令连夜搬出正妃所居的柳风阁。
沈狐欲更是亲口在她滴血的心上捅刀:所谓“设计”,不过是拿她当垫脚石,好名正言顺接近墨王。
原主终于被这层层算计与羞辱压垮,三尺白绫,了断了自己荒唐又可悲的一生。
蠢且不自量力。
我冷然审视着残留的记忆。为一份虚妄的爱慕,将自己活成他人登高的阶石,连性命都轻掷。她的手段下作无效,她的爱慕廉价愚蠢,她的结局……咎由自取。
她的死,成了墨王府上下轻贱我的通行令。主子视如无物,下人便有样学样。冷眼、怠慢、公然顶撞。
稍作惩戒?墨王的亲随便如影随形,冰冷地勒令“安分”。这哪里是王府?分明是豢养金丝雀的笼子,而我,是那只被拔光了羽毛、任人践踏的雀鸟。
身体残留的窒息感仍在,我缓缓坐起。窗外枯枝刮擦窗棂,声声刺耳,一如这府中无处不在的恶意。
胸腔里,那颗属于现代顶尖外科医生和特行队战士的心脏正沉稳而有力地搏动。
她的愚蠢,到此终结。
她的屈辱,由我斩断。
从此刻起,我是沈凤烟。
这躯壳里,是冷静、清醒、只为自己而活的灵魂。
再无人,能我半分颜色。
烛影在幽暗的屋内不安地跳动,映照着贾嬷嬷那张刻满岁月与倨傲的脸。她平日里何曾将这位顶着“王妃”虚名的沈凤烟放在眼里?
此刻,那榻上女子眼底翻涌的杀意,虽如淬了冰的针尖般刺来,让她心头本能地一凛,但多年积威养成的惯性很快压过了那丝迟疑。
不过是个失了倚仗、连王爷都厌弃的庶女罢了,又能翻出什么浪花?
贾嬷嬷嘴角撇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语气是惯常的敷衍与不耐:“老奴有什么可失望的?王妃既醒了,便好生歇着吧。老奴这就去禀告王爷。”
她说着便要转身,姿态依旧带着宫里带出来的那份不容置疑的矜贵。
“啪——!”
一道清脆得近乎玉碎冰裂的声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室内凝滞的空气。
时间仿佛瞬间冻结。
侍立一旁的下人们猛地倒抽一口冷气,个个僵在原地,眼珠子瞪得几乎脱眶,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
那可是贾嬷嬷!墨王殿下建府时便从宫里带出来的老人,是王府里最有头脸的管事嬷嬷,连王爷见了都要给三分薄面的人物!
这位……这位被所有人踩在泥里的王妃,她……她怎么敢?!
贾嬷嬷的头被打得偏向一侧,保养得宜的脸颊上迅速浮起一个清晰的五指印,火辣辣的剧痛伴随着前所未有的羞辱感,如同岩浆般轰然炸开。
她整个人都懵了,半张脸都麻了,足足过了好几息,她才僵硬地、一寸寸地转回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床沿上端坐的女子,声音因极致的震惊和暴怒而扭曲、颤抖:
“你……你居然敢打我?你怎么敢?!”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不敢置信的嘶哑。
沈凤烟缓缓收回手,指节微蜷,仿佛方才那雷霆一击只是拂去了袖上尘埃。
她微微抬起下颌,苍白的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下宛如冰雕,那双寒潭般的眸子冷冷锁住贾嬷嬷惊怒交加的脸,里面没有丝毫畏惧或后悔,只有一片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