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清脆的掌掴声再次撕裂了矮屋内的死寂,比先前那记耳光更狠更厉。沈凤烟动作快如鬼魅,不等贾嬷嬷从第一记耳光的眩晕和羞辱中回神,她已一把攥住老妇油腻的衣领,手腕发力将人狠狠掼向自己。
“你……”贾嬷嬷惊骇欲绝的嘶哑刚冒头,就被更集的掌风堵了回去
“啪!啪!啪!”
沈凤烟左右开弓,素白的手掌裹挟着凌厉的风声,毫不留情地抽打在贾嬷嬷那张刻薄的老脸上。
每一下都精准狠辣,沉闷的皮肉撞击声在狭小幽暗的空间里回荡,震得缩在角落里的仆妇们抖若筛糠,连大气都不敢喘。
空气里弥漫开淡淡的腥气和恐惧的咸腥。
直到手臂传来一丝酸意,沈凤烟才猛地松手。
贾嬷嬷像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精心梳拢的发髻散乱如草窝,保养得宜的脸颊此刻高高肿起,布满纵横交错的红痕,嘴角撕裂,渗出一缕暗红的血丝。
她眼前金星乱冒,耳朵嗡嗡作响,只能发出嗬嗬、不成调的抽气声。
沈凤烟居高临下,一脚踏在贾嬷嬷起伏不定的胸口,鞋底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夏衫直抵皮肉。
她微微俯身,那张在昏暗烛光下苍白如雪、却美得惊心动魄的脸逼近,眼底翻涌的寒意如同九幽深渊里凝结的冰刺,直直扎进贾嬷浑浊的瞳孔深处。
“今天,”沈凤烟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淬冰,清晰无比地钉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我就教教你,什么奴才该有的规矩。”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狼狈的老妇,又掠过墙角那些抖成一团的仆妇,最终落回贾嬷嬷因窒息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在本王妃面前,”她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带着千钧重压,“还轮不到一个老奴才,、我、他!懂么?”
这一刻,贾嬷嬷浑浊的瞳孔里终于倒映出那毫不掩饰的、纯粹凛冽的杀意。那不是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而是真正见过尸山血海中、视人命如草芥的冰冷。
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冻僵了她的四肢百骸,灵魂都在尖叫战栗。
“懂……懂了!老奴……老奴错了!老奴再也不敢了!”贾嬷嬷抖得牙齿咯咯作响,语不成句,涕泪横流地哀求,
“王妃饶命!老奴这就去……去禀报王爷!说王妃您醒了!天大喜事!可喜可贺!”
“不必!”沈凤烟断然截住她的话头,挪开踏在她胸口的脚,姿态闲适得如同拂去一片落叶。
她下巴微扬,指向门外那片被远处喧嚣染红的夜色,“剑执徐在里?你,带我去。”
既然无情无爱,何必互相折磨?不如一拍两散,各自生欢。她要去讨一封和离书,彻斩断这荒唐的枷锁。
“在……在……在前厅!”贾嬷嬷捂着剧痛的脸颊,挣扎着想爬来,声音嘶哑破碎。
沈凤烟不再看她,径直朝门口走去,裙裾在积尘的地面拖曳,却带起一股不容置的威势:“带路。”
贾嬷嬷连滚带爬地跟上,再不敢有半分迟疑。
从这座位于王府最深处、被遗忘的矮院走向灯火通明的前厅,仿佛从阴冷的茔踏入喧嚣的尘世。
越靠近前厅,空气里的喜庆便越浓稠得化不开。
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唢呐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大红灯笼一串串高挂,将雕梁画栋的长廊映照得如同燃烧的火龙。
随处可见的大红双喜剪纸,鲜艳得刺眼。仆役婢女们脚步匆匆,脸上洋溢着一种与这偏僻矮院截然不同、近乎谄媚的喜气。
“啧啧,瞧瞧这排场!十八抬的大轿啊!听说聘礼足足八十八台!红绸铺地铺到相府门口了!”
“可不是嘛!当初咱们这位‘正妃’进门,啧啧,就一顶寒酸的小轿,悄没声息地从侧门抬进来的,个响儿都没听见!”
“那能比吗?新娘子虽然是侧妃,可人家是沈相爷的掌上明珠,嫡亲的千金!咱们屋里头那位?”
“哼,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罢了!嫡庶有别,天壤之别!更别说她那正妃之位怎么来的,满京城谁不知道?爬床爬来的!王爷心里能快?脸都丢尽了!”
“小声!别让人听见……”
“怕什么?王爷都厌弃成这样了,她还敢出来蹦跶?指不定在哪角落抹脖子呢……”
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与鄙夷的议论,顺着喜庆的风,清晰地飘入沈凤烟耳中。一股尖锐的、不属于她的酸涩痛楚猛地攫住了心脏,那是原主残留的、深入骨髓的屈辱与甘,如同跗骨之蛆。
沈凤烟脚步未停,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寒芒。她抬手,轻轻按在心口位置,仿佛在安抚那缕不甘的幽魂,低不可闻地呢喃:“放心,这笔账,我替你本带利,讨回来。”
离?太便宜他们了。
就在此时,前厅方向传来司仪嘹亮到近乎亢奋的唱,穿透鼎沸的人声:
“吉——时——到——!请——新——郎——新——娘—入——场——!”
沈凤烟恰好走到连接前厅的长廊尽头。她停下脚步,倚着朱红的廊柱,目光穿透攒动的人头,投向那被无数庆灯火聚焦的中央。
一对红衣璧人,正踏着铺的红毡,缓缓行来。
走在最前方的男人,身姿挺拔如雪后青松,一身繁复华丽的大红金线蟒纹喜服,更衬得他肩宽腰窄,气度天成。
金冠束起墨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一张棱角分明、俊美得近乎锋利的容颜。
剑眉斜飞入鬓,星目深邃如寒潭,薄唇紧抿,透着一股久经沙场沉淀下来的、不怒自威的凛冽霸气。
正是大夏最年轻的战神,手握重的墨王——剑执徐。
他手中握着大红花绸的一端,另一端,连接着被喜娘心翼翼搀扶的新娘。
新娘沈狐欲,身披同样华贵的凤穿牡丹嫁衣,金线绣成的凤凰在灯火下流光溢彩。
虽盖着绣有并蒂莲的喜帕,但那窈窕的身段,莲步轻移间流露出的大家闺秀风,已足以引人遐想。
剑执徐微微侧首,对着身旁的新娘低声说了句什么,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他小心地引着她迈过高高的门槛,动作体贴。两人并肩,一步步走向大厅中央那象征百年好合的天地案。“噼里啪啦——!”
震天响的鞭炮再次炸开,裹挟着更加热烈的锣鼓笙箫,将喜庆的气氛推向顶峰。整个前厅人声鼎沸,道贺声、欢笑声交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剑执徐与沈狐欲在铺着红毡的中央站定。司仪满面红光,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用全身力气朗声高唱:
“吉时到——!郎新娘————”
“慢着!”
一个清凌凌、带着几分慵懒闲适的女声,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所有喧嚣的声浪,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水,瞬间炸开了锅!
时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锣鼓声戛然而止,唢呐憋回了最后半个音。鼎沸的人声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扼住。无数道目光,惊愕、疑惑、鄙夷、看好戏……齐刷刷地循声射来,聚焦在长廊尽头,那个倚而立的红色身影上。
沈凤烟缓缓直起身。她穿着一身同样正红、却因主人气质而显得格外凛然不可侵犯的衣裙——正是原主悬梁时所穿的喜服。
此刻,这身象征着正妻身份的红色,被她穿出了截然不同的韵味。
她脊背挺直如松,步履从容不迫,曳地的裙裾在光洁的地面滑过,没有半分摇晃,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姿态闲肆,眼神却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睨一切的强大气场。
她就这样,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在无数道目光的洗礼下,旁若无人地走进了灯火辉煌、布置得花团锦簇的正厅。
无视了那些惊掉的下巴和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她径直走向最上方的主位——那本该属墨王和王妃的位置。
然后,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沈凤烟施施然坐了下去。
姿态优雅,如同归巢的凤凰。
她微微侧首,目光落在厅中脸色骤然阴沉如墨的剑执徐身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王爷大婚纳妾,如此盛事,我这个名正言顺的正妃若到场,岂不失礼?”
剑执徐眼底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声音冰冷刺骨:“沈烟!你来干什么?”
沈凤烟仿佛没听见那话语中的森然杀意,她甚至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指尖轻轻拂过光滑的紫檀木扶手,目光扫过脸色煞白、盖头下想必也花容失色的沈狐欲,最后才慢悠悠地落回剑执徐脸上,角那抹笑愈发清晰:
“我能干什么?自然是……”她故意顿了顿,欣赏着剑执徐眼中翻腾的怒意,“见证王爷纳妾‘幸福’时刻呀。”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种不容置疑的锋利:
“不过,王爷乎忘了件要紧事。”
她环视全场,目光所及之,无人敢与之对视。
“按我大夏礼法,亲王纳侧妃,需得正妃点头,亲自喝了新人的敬茶,这礼,才算成,这侧妃的名分,才算定。”沈凤烟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剑执徐铁青的脸上,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玉盘,“若我这正妃没点过头……”
她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爷今日耗费巨资、八抬大轿迎进门的这位相府嫡女,可就……”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欣赏着沈狐欲盖头下微微颤抖的身形和剑执徐攥紧的拳头,“连个妾’都算不上了。”
“顶多,”沈凤烟红唇微启,吐出两个足以让所有人心惊肉跳的字眼,算个——通、房。”
她微微歪头,仿佛在问一个极其简单的问,眼中却毫无笑意:
“堂堂相府嫡女,给人做通房丫头?这要是传出去……啧啧,沈相爷的老脸往哪儿搁?新娘子日后,又如何在京贵妇圈子里立足?”
“所以,王爷,”沈凤烟微微前倾身体,那双寒潭般的眸子直视着剑执徐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慢条斯理地问,“你,我来干什么呢?”
一身正红,端坐主位,姿态慵懒而威仪天成。她的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整个前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宾客们瞠目结舌,连呼吸都忘了。这……这真是那个懦弱无能、被墨王厌弃的庶女沈凤烟?她竟敢如此当众、如此不留情面地质问、甚至羞辱手握重兵、权势滔的墨王和他的新宠?
这已不仅仅是叫板,这是赤裸的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