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内恒定的引擎嗡鸣,本该是最好的白噪音。
但对朱昕而言,这趟横跨大洋的近十二小时飞行,每一秒都像在泥沼里跋涉。
昨夜几乎彻夜未眠的疲惫沉沉压下来,她一登机就把自己摔进宽大的座椅,裹紧薄毯,迫切地需要坠入黑暗。
特意带上飞机的软枕,此刻是她唯一的救赎,脸颊深陷进那一片毛茸茸的柔软里,试图隔绝这个喧闹的世界。
然而,安宁是奢侈品。
“女士,您的咖啡需要续杯吗?”
轻柔的询问,带着职业化的甜美,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朱昕勉强构筑的睡意泡沫。
又来了!
朱昕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眼睫紧紧闭合,拒绝睁开。
她把头更深地埋进软枕,像只试图缩回壳里的蜗牛。心底无声呐喊:拜托,让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可惜,祈祷无效。
“女士,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女士,咖啡温度不够了,为您换一杯好吗?”
“……”
“……”
一个接一个,仿佛不知疲倦的工蜂。
频率高得令人发指,那份“敬业”简直让人想“感激涕零”。
这些空乘……朱昕在心底咬牙切齿。她们难道不懂“适可而止”四个字怎么写?
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身旁——那个端坐如山、仿佛身处无人之境的男人。
真是佩服他的定力,被这样轮番“轰炸”,竟然能纹丝不动,连眉头都没抬一下。
又一个小时在断断续续的骚扰中艰难爬过。朱昕脑中的那根弦,终于绷到了极限。
她猛地翻身坐起,一把掀开身上的薄毯,动作带着压抑的怒气。
视线带着火气扫向身侧——那个扰人清梦的源头,果然又是那个最积极的身影。
妆容精致无瑕,杏眼顾盼生辉,鼻梁小巧挺直,而此刻,那饱满的红唇正微微嘟起,带着一丝刻意的、诱惑的弧度。
客观地说,很美,若是寻常男子,怕是早已心旌摇曳。
朱昕没心思欣赏,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冲动驱使着她,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
她倏地倾身过去,手臂带着一种近乎宣示主权的意味,紧紧挽住了身旁男人的胳膊。
“韩光江,”她开口,声音里揉着未散的睡意和浓浓的不悦,带着点娇蛮的抱怨,“这里吵死了!我根本没法睡!”
直到这时,她才真正分神去看清自己临时抓来的“挡箭牌”——或者说,被迫卷入这场闹剧的男主角。
男人有着一张堪称造物主偏爱的脸。
浓密的睫毛长而微卷,垂下时在眼下投落一小片阴影,连女人都要嫉妒。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从饱满的额头到挺直的鼻梁,再到紧抿的薄唇和线条清晰的下颌,流畅得如同一笔勾勒的艺术品。
他穿着剪裁极佳的深色手工西装,昂贵的面料包裹着宽肩窄腰,西裤熨帖地裹着一双比例优越的长腿,整个人透着一股矜贵疏离、生人勿近的禁欲气息。
即便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翻阅着手中的文件,也散发着无形的强大气场。
难怪……朱昕瞬间理解了空乘们过分的热情。这样的存在,本身就是磁石。
可那又怎样?帅能当饭吃吗?
答案显然是不能。
朱昕心里其实没底,不知道这位看起来就不好惹的“韩光江”会不会配合她这突如其来的“演出”。
但她的举动显然惊到了正殷勤服务的空姐。对方杏眼圆睁,漂亮的脸上写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红唇微张:
“你……你们……”
她的目光在朱昕和韩光江之间来回逡巡,仿佛无法消化眼前的信息,
“怎么可能?!”
她刚刚还在心底发誓要拿下这位极品男人,转眼就被另一个女人如此亲昵地挽住?现实太残酷。
而被挽住的男人——韩光江,由始至终,未曾开口。
从朱昕的手臂缠上来的那一瞬,他翻阅文件的动作便顿住了。
长睫微抬,那双深邃的凤眸,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缓缓转向了朱昕。
视线相触的刹那,朱昕心头猛地一跳。
明明对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仅仅是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便扑面而来,让她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几分。
真是见鬼了!她在心底暗骂,这男人的气场也太强了!
也是在这近距离的对视中,她才彻底看清韩光江的正面。
刚才的侧脸已是惊鸿,正脸更是……惊为天人!皮肤好得过分,在机舱顶灯的映照下,几乎看不到一丝瑕疵。
五官的每一处都像是经过最精密的计算和雕琢,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近乎妖孽的俊美。
长成这样,简直是不给其他人留活路,无论男女,在他面前恐怕都要被衬得黯然失色。
“看够了吗?”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清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瞬间击碎了朱昕短暂的失神。
韩光江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薄唇吐出的话语带着明显的不悦:“看够了就放手。”
所有熟悉韩光江的人都知道,他有着近乎苛刻的领地意识。
除非他首肯,否则任何随意的肢体触碰都是禁忌。
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竟敢在他审阅最关键的文件时靠上来?女人搭讪的伎俩他见得太多了,眼前这个,皮相确实上乘,若是平常,或许他会有一两分兴致陪她玩玩。
但此刻,他只觉得被打扰的不耐烦,一丝兴趣也无。
“你,”未等朱昕做出反应,韩光江已面无表情地转向那位呆若木鸡的空姐。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封万里的寒意,清晰地穿透了机舱的嗡鸣,“告诉机长。”
他顿了顿,凤眸中的冷光足以将人冻结,“如果再有人过来打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等着全部被解雇。”
美丽空姐脸上瞬间血色尽褪,方才的旖旎心思被这晴天霹雳般的警告炸得粉碎。
她浑身僵硬,嘴唇颤抖着发白,职业素养在巨大的惊恐面前摇摇欲坠。
再愚蠢的大脑此刻也清醒了——踢到铁板了,还是烧红的烙铁!美色固然诱人,但饭碗更重要!
她甚至不敢再看韩光江第二眼,几乎是踉跄着,飞快地转身逃离,眨眼间便消失在过道尽头。
朱昕愕然地目睹了这一切。
她原以为这个看起来矜贵非凡的男人,或许只是个纸老虎,或者顶多是某个富家公子哥。
没想到竟是如此说一不二、手段冷酷的隐藏大BOSS!一句话,就能决定一群人的饭碗?
手腕上传来被无形力量禁锢的错觉,韩光江冰冷的视线再次落回她身上,带着审视和不耐:“还不放手?”
朱昕猛地回神,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抽回自己的手臂,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昂贵西装面料下紧实手臂的触感,以及那若有似无的、清冽的冷香。
一丝窘迫爬上脸颊,她下意识地解释:“对不起,我……”
“收起你的把戏。”韩光江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诮和漠然,“我对你没兴趣。”
朱昕剩下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一股邪火“噌”地窜上头顶!
被抢白就算了!这人竟然还如此自恋又狂妄!谁对他有兴趣了?!
“谁对你有兴趣了?!”朱昕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误解的羞恼和反击的尖锐,
“我只是嫌她们太吵!吵得我头疼!”
她狠狠瞪了韩光江一眼,仿佛要将那副得天独厚的好皮囊瞪出个洞来,“少自作多情了,韩先生!”
说罢,她像是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和对他的“不屑”,重重地、几乎是带着泄愤意味地摔回自己的座椅,用力之大让座椅都轻微地弹了一下。
然后,她果断地侧过身,用整个后背对着韩光江,用肢体语言鲜明地划清界限: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在韩光江看不到的阴影里,朱昕那张气得微微发红的脸颊紧紧埋在柔软的云朵枕中。
她泄愤似的,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揉捏着无辜的枕头,仿佛把它当成了那个可恶男人的脸。柔软的填充物在她指下变形、凹陷。
被人当成处心积虑、用拙劣手段搭讪的花痴……这口闷气堵在胸口,郁猝得她简直想吐血!
机舱内终于恢复了久违的、真正的安静,引擎的嗡鸣似乎都变得顺耳了些。
但朱昕的心跳,却因为刚才那番激烈的情绪起伏,还在胸膛里擂鼓般作响。
她闭着眼,努力平复呼吸,试图重新找回睡意。
然而身后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身影,即便无声无息,也像一块巨大的磁石,不断干扰着她的磁场。那冰冷的、带着审视的目光,仿佛还停留在她的背上,让她如芒在背。
韩光江重新拿起文件,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但方才被打断的思路却仿佛凝滞了一瞬。指尖在光滑的纸页上无意识地划过,留下细微的声响。
那个叫朱昕的女人……莽撞,聒噪,演技拙劣。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峭的弧度。
不过,那瞬间炸毛的样子,倒比那些矫揉造作的花蝴蝶……生动那么一点点。
但也仅此而已。
他收敛心神,将注意力重新投入眼前的商业版图之中,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闹剧,不过是掠过湖面的一片落叶,激不起他心湖真正的波澜。
朱昕在软枕上蹭了蹭,把脸颊埋得更深。
心里的小人还在张牙舞爪地对着空气挥拳:自恋狂!冰山脸!控制狂!诅咒你文件永远看不完!
她用力吸了口气,枕头里淡淡的薰衣草香是她自己熟悉的味道,试图用它驱散鼻尖那若有似无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冷冽气息。
睡意是彻底飞走了,剩下的只有尴尬、恼怒,以及一丝……对接下来漫长航程的深深忧虑。这十二个小时,怕是真的要度秒如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