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的嗡鸣终于被机场特有的嘈杂取代。
朱昕在空乘轻柔却公式化的呼唤声中,有些不情愿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意识缓慢回笼,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侧——那个位置,早已空空如也。
这一觉出乎意料地沉。
饱眠如同最好的镇静剂,将那个在疲惫和烦躁中极易失控的“自己”暂时压回了骨子里。
她站起身,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将国内这熟悉的、带着某种无形重压的空气纳入肺腑。
回来了啊。
下飞机后,尽管被朱家近乎放逐般扔在国外两年不闻不问,但脸面功夫总要做足。
刚走出闸口,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面容年轻却异常肃然的男子便迎了上来,动作利落地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
“小姐,这边请。”他的声音平板无波,像设定好的程序。
朱昕沉默地跟着他穿过人流,来到停车场一辆低调却难掩奢华的黑色轿车旁,男子为她拉开后座车门。
朱昕正要弯腰进去,目光却猛地顿住。
后座阴影里,赫然坐着另一个人!车门的角度挡住了上半身,她只能看到一双擦得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以及包裹在挺括西裤下,线条笔直修长的双腿。
一股强烈的排斥感瞬间攫住了她。
“对不起,”朱昕立刻直起身,声音冷淡,带着不容商量的拒绝,“我不习惯和别人同车。”
其实这两年,什么娇生惯养的毛病早被磨得差不多了。
十人挤在一起的大通铺,下雪的冬夜独自坐在冰冷长廊上看雪……那些经历说出来,恐怕都没人信她是朱家的小姐。
可双脚刚踏上故土,这熟悉的空气就让她胸口发闷,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堵得她呼吸不畅。那被强行压下去的坏脾气,如同蛰伏的兽,又蠢蠢欲动起来,连带着人也变回了从前的挑剔模样。
车里的人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姿势都没变一下。朱昕扯了扯嘴角,也没指望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今时不同往日,她清楚自己现在的位置——人轻言微。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伸手去拉自己的行李箱:“行李给我。”
“不上车你还要去哪里?”
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自身后响起。几乎是同时,一只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指节深陷进皮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朱昕吃痛,猛地回头——
阳光有些刺眼,落在那人颀长挺拔的身形上。比五年前更加深刻成熟的俊美五官,此刻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威压。
是他!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巨大的惊愕过后,是翻江倒海般的恨意!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将理智焚毁。
“蒋、光、辉!”朱昕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冰冷的恨意,“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她猛地发力,狠狠甩开他的钳制,手腕上立刻浮现出清晰的指痕。
当年,就是这个男人,毫不留情地给了她一记耳光,彻底打碎了她所有的幻想和依恋。再见,只有恨,浓烈得能包裹心脏,灼烧灵魂!
“滚!”朱昕的声音尖利,带着失控的颤抖,像受伤的野兽发出最后的嘶吼,“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她一把拖过自己的行李箱,转身就要走,动作决绝。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蒋光辉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他向前一步,再次轻易地挡在了她的面前,目光锐利如刀,审视着她。
“像什么不用你管!”朱昕梗着脖子,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曾盛满温柔宠溺、让她沉溺的眼睛,如今只剩下冰冷的陌生和审视。
她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剧痛,眼前闪过父亲在电话里不容置疑的命令——“必须回来参加蒋光辉和朱乐乐的订婚宴”。
“放手!”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还有,我做什么事情,是什么样子——”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不!用!你!管!”
她再次用力挣脱,这一次蒋光辉似乎松了些力道,竟被她挣脱开来。然而内心的惊涛骇浪根本无法平息。
面对这个人,她永远做不到淡然。
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恋,从小到大无微不至的宠溺、包容和依赖……那些深入骨髓的情感,最终换来的是什么?
是他亲手挥下的一记耳光!
不是别人!是蒋光辉!她曾经视若生命、深信不疑的人!这背叛的滋味,比任何磨难都更让她痛彻心扉。
“朱昕,”蒋光辉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硬,他高大的身影再次笼罩住她,“这恐怕由不得你。”他逼近一步,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乐乐和伯父,已经在家里等你了。”
“乐乐”这个名字,如同点燃炸药桶的最后一丝火星!
“闭嘴!别在我面前提朱乐乐这个贱人!”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朱昕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在蒋光辉的胸口!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猝不及防地踉跄后退了半步。
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兽,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眶泛红,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
“在你眼里,她是天使!是女神!但在我眼里——”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的恨意,清晰地砸在空气中,“她永远都是个……野!种!”
话音落地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朱昕清晰地看到,蒋光辉那双隐忍克制的眼中,骤然翻涌起滔天的怒火!
他垂在身侧的手瞬间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手背上青筋虬结,下颌线绷紧得像要断裂。
朱昕嘴角却勾起一抹极致轻蔑的、近乎残忍的笑意,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
“怎么?我说中你的心肝宝贝,你舍不得了?”
她向前一步,毫不畏惧地迎着他几乎要喷火的视线,声音冷得像冰,“难怪啊……难怪当年你要因为她,把我像个垃圾一样送走!”
蒋光辉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紧绷的肌肉线条显示出他正处在暴怒的边缘。
他死死地盯着朱昕,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在用尽全力压制着即将喷发的怒火。
半晌,才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冰冷至极的话语:“朱昕,你怎么说我,都行。”每一个字都像是冰棱砸在地上,寒气四溢。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锋,几乎要将她刺穿:“但是,这不关乐乐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回胸腔,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种濒临极限的隐忍,“当初要不是……”
话,戛然而止。
他像是被什么更沉重的东西堵住了喉咙,后面的话语再也无法出口。
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痛楚,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火山喷发前的压抑。
他死死地攥着拳,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无声地诉说着那被强行按捺下去的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