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风吟这话,竟让人无法反驳。虽许多男人纳妾无视正妻意愿,但这“夫妾对拜”虽刺耳,却歪打正着地点出了祖宗规制里“妾非妻”的本质。
一些后宅主母听得心下暗爽,却无人敢出声附和。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稚嫩的童音突兀响起,带着未经世事的通透:“哦!本王明白了,你是来维护相府声誉的!不让嫡姐做不合规矩的事,免得丢脸!”
菀雪舞本就被菀风吟那声声“妾”、“通房”气得心口发堵,此刻听到这火上浇油的话,简直肺都要炸了!
她猛地攥紧了手中的花绸,红盖头下的脸扭曲了一瞬——这是谁家的野孩子,竟敢如此放肆?!
然而,当她透过盖头缝隙看清说话之人时,满腔怒火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熄,只剩惊惶。
说话的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娃,不过四五岁年纪,穿着明黄色的小蟒袍,正被一位老嬷嬷小心护在怀里。他是当朝十一皇子,夜宸珏!
玄王谌玄利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更是今日唯一代表皇室前来贺喜的贵客!
菀风吟看向那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冰冷眼底难得掠过一丝真实的笑意,红唇轻启,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赞许:“十一皇子聪慧,小小年纪便懂了连你六哥都‘疏忽’的道理。”
夜宸珏小脸一扬,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变相的夸奖:“太傅常夸本王好学!”
噗嗤…菀风吟差点没绷住。这小家伙,太可爱了!
谌玄利额角青筋暴跳,眼神如淬寒冰刮过菀风吟:“既是要照祖制,”他声音低沉压抑,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你便好生坐着!这里,无需你再多言!”
他眼神里的警告赤裸而森寒——他可以容忍她坐在这里当个摆设,但若再敢搅局,他绝不会放过她!
他凌厉地扫了司仪一眼。司仪一个激灵,连忙扯着嗓子高唱,试图强行推进仪式:“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高堂均在宫中,两人便对着门外方向草草拜了拜。“夫——妻——对——!”
“等等!”菀风吟冰冷不耐的声音再次如利刃般刺破空气,眸光精准地钉在司仪那张冷汗涔涔的脸上:
“你耳朵是摆设吗?没听见王爷说要‘照祖制’?”
她红唇勾起嘲讽的弧度,声音清晰地传遍死寂的大厅,“谁家的祖制说过,‘娶妾’等同于‘娶妻’了?”
她目光扫过谌玄利铁青的脸,落在盖着红盖头的菀雪舞身上,一字一句,清晰如刀:“‘夫妻’?‘妻’乃正妻!‘妾’就是‘妾’,与‘妻’何干?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真笨!”
她毫不客气地赐了司仪一个白眼,姿态慵懒地倚在紫檀椅背上,吐出石破天惊的三个字:“当然是——‘夫、妾、对、拜’!”
“噗哧——!”这神来一笔太过猝不及防,不少宾客再也忍不住,当场失笑出声!先前还觉得玄王这正妃怯弱不堪的传言,此刻被击得粉碎!
这何止是伶牙俐齿?简直是胆大包天,舌绽莲花!
司仪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软,求救般看向谌玄利,声音都带了哭腔:“王…王爷…这…这‘夫妾对拜’…前所未有啊…”
“菀风吟!”谌玄利的怒火终于冲破临界点,他猛地向前一步,周身凛冽的杀气几乎化为实质,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你别得寸进尺!本王容你坐在这里,已是给了你天大的脸面!”
“哦?”菀风吟非但没惧,反而微微前倾,迎上他噬人的目光,唇角的笑意冰冷而危险,
“是么?我还以为,王爷让我坐在这里,是想让我亲眼看看,你是如何为了一个‘妾’,堂而皇之地逾越祖宗礼制呢!”
她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照祖宗规制,纳妾走侧门,不许拜堂!今日你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拜了天地,我看在相府颜面上,忍了,没拦你!”
“现在,你还要把‘妾’当‘妻’,在我这个正妃面前行什么‘夫妻对拜’?谌玄利,”她直呼其名,眸光如冰锥,“到底是谁在得寸进尺?!”
她纤指一点菀雪舞,又指向门外皇宫方向,语速飞快,逻辑清晰:“你若非执意要跟她行‘夫妻对拜’,也行!咱们现在、立刻、马上进宫!你去为她求一个‘平妻’的位份来!
有了圣旨册封,我菀风吟二话不说,让你们拜个够!”
“但——”她话锋一转,带着浓浓的讥诮,“我大唐律法,能得‘平妻’之位者,必有为社稷立下汗马功劳!等咱们这位嫡姐为大唐立下那等功劳?呵,只怕到时候,王爷你与她,头发都要等白了!”
“所以,”她优雅地靠回椅背,仿佛在施舍一个恩典,“不如就按我说的,‘夫、妾、对、拜’,既全了规矩,也免得你们错过这‘一生一次’的‘吉时’!如何?”
谌玄利死死盯着菀风吟那张开开合合、吐字如刀的红唇,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脑仁突突地跳!这个女人嫁进府快一年,他竟从未发现这个蠢货有如此锋利的舌头!
感受到谌玄利濒临爆发的怒意,红盖头下的菀雪舞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她连忙伸手,隔着衣袖紧紧握住谌玄利紧攥的拳头,声音带着刻意压抑的委屈和无限柔情,透过红纱传出:
“王爷…没事的…就…就听姐姐的吧…只要…只要能跟王爷在一起…妻也好…妾也罢…哪怕是没名没份的通房…我…我都心甘情愿…”那声音柔弱可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心爱之人如此“识大体”、“委曲求全”,更激起了谌玄利的保护欲和滔天怒火!他反手用力握住菀雪舞的手,看向菀风吟的眼神,厌恶与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若非顾忌在场还有几位言官史官,他早已命人将这贱妇拖下去关入柴房!
菀雪舞“强忍屈辱”,转向司仪,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的颤抖:“就…就按姐姐说的…办吧…”
司仪面如死灰,顶着谌玄利几乎要将他凌迟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抖着嗓子,喊出了那史无前例、足以载入大唐婚嫁史册的四个字:“夫——妾——对——拜——!”
这场荒诞的拜堂仪式,终于在满堂宾客或憋笑、或尴尬、或震惊的复杂目光中,草草完成。
紧接着,便是纳妾礼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奉茶。正妻喝了妾侍茶,便算正式承认了其身份。
喜娘战战兢兢地端来一盏茶。菀雪舞接过,莲步轻移,姿态恭敬地将茶盏高举过眉,奉到端坐主位的菀风吟面前。红纱盖头完美地掩去了她眸底深处翻涌的刻骨恨意与狠毒算计。
只要菀风吟接过这杯茶…她就死定了!
“姐姐…”菀雪舞的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刻意的讨好,“请喝茶。往后妹妹定会和姐姐同心同德,好好侍奉王爷…”
茶盏递出,菀风吟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接。她甚至没有看菀雪舞,目光似乎穿透了人群,定定地落在某个方向,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谌玄利以为她又要借故刁难,胸中怒火再难遏制,正要厉声呵斥,却见菀风吟的眼神异常凝重。他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猛地转头——
只见主桌首位上,那位德高望重的王老太君(谌玄利的外祖母),方才还在频频点头,此刻竟毫无征兆地脑袋往下一栽,“咚”地一声,重重趴在了摆满珍馐的桌面上!
“外祖母!!!”
谌玄利脸色骤变,血色瞬间褪尽!他再顾不上菀雪舞和那杯茶,一个箭步冲上前,惊慌失措地将昏迷不醒的王老太君抱入怀中,声音都变了调:
“外祖母!您怎么了?!醒醒!太医!快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