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那些冰冷的打车记录从打印机里一张张取出。
墨迹未干,带着一股工业制品特有的刺鼻气味。
白纸黑字,像教科书例题一样清晰,罗列着江承宇的罪状。
3月2日晚上8:15,从公司出发到翠湖花园,22:45离开。
3月4日晚上8:20,同样的路线,同样的目的地。
3月9日、11日、16日……每周二周四,雷打不动,像一份专属于另一个女人的、丑陋的日程表。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翠湖花园”那几个字上。
江承宇每周二周四都会跟我说“部门聚餐”,回来时,身上总带着一股混合的酒气和浓郁的火锅味。
我曾多么心疼他,觉得他为了这个家奔波应酬,太过辛苦。
每一次,无论多晚,我都会强撑着睡意从床上爬起来,走进厨房,为他煮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小心翼翼地端到他面前,看着他皱着眉喝下。
原来,根本没有所谓的部门聚餐。
他是去那个“家”里吃饭了。
而我亲手煮的醒酒汤,不过是在为他奔赴温柔乡后,清理令人不快的痕迹。
想到这里,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
唐婉清的电话适时打了进来,她的声音冷静而高效,像一剂强心针,也像最后的宣判:“翠湖花园的业主信息查到了,女的叫柳雨烟,25岁,职业是做美妆直播的。那套房子是去年买的,全款。”
“全款?”我捏着打印纸的手指猛地用力,纸张边缘瞬间皱成一团,发出刺耳的声响,
“江承宇哪来那么多钱?”我们的共同账户余额我了如指掌,他的工资卡每月除了支付家用,剩下的刚够覆盖房贷。
全款在那种高端小区买房?除非他中了彩票,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查了,房子登记在柳雨烟个人名下。
但是,”唐婉清的话锋一转,带着一种揭露真相的冷酷,
“上个月的物业费和一笔不小的装修款,是从江承宇的一张隐秘信用卡里划走的。”她随即发来一张截图。
图片是江承宇的信用卡账单详情,其中一笔高达三万八千元的消费,像一把烧红的匕首扎进我的眼睛。
收款方是“浪漫满屋装修公司”,而消费时间,恰好就在上周,他信誓旦旦告诉我他需要“出差”的那几天。
“呕——”生理上的恶心再也无法抑制。
我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部痉挛着,抽搐着,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抬起头,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惨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眼下是浓重得无法掩饰的青黑,眼神里充满了被掏空后的茫然和痛苦。
就在这时,放在客厅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婆婆陈静华”的名字。
我深吸了几口气,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用力拍打脸颊,试图逼退那该死的虚弱感。
然后,我走回客厅,拿起了手机。
“雪薇啊,”
婆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一如既往地带着那种看似关切的温和,
“承宇出差辛苦,刚回来没多久,你多给他做点好吃的补补。
他那胃不好,你是知道的,别总让他吃外面那些不干净的外卖。”
我握着手机,听着她絮絮的叮嘱,目光却落在餐桌上那几张摊开的、写满背叛的打印纸上。
一个大胆而冰冷的念头,像毒蛇一样悄然从心底探出头来。
“妈,”
我打断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问你个事,翠湖花园3栋1502,是咱家什么亲戚吗?我好像在承宇的东西里看到这个地址。”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足足有三秒钟,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电流的微弱嘶声。
然后,是“啪嚓”一声脆响,像是陶瓷杯子失手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声音。
“雪……雪薇……你、你说什么?”
婆婆的声音陡然拔高,颤抖得不成样子,那里面蕴含的惊恐,即便隔着电话线,也清晰可辨。
我不再给她编织谎言的机会,直接将打车记录的清晰照片,连同翠湖花园的具体地址,一起发送到了她的微信上。
配文我斟酌了片刻,最终写道:“承宇每周都固定去这儿,说是部门聚餐。我怕是不是咱家什么重要的亲戚,他没跟我细说,万一怠慢了就不太好了,我也好提前准备点礼物。”
拇指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飞快,几乎要撞破肋骨。
这步棋走得有些险,是在赌,赌陈静华作为一个极其看重脸面和家族声誉的传统女人,无法容忍儿子做出如此丢人现眼、可能让家族蒙羞的丑事。
果然,信息发出后不到五分钟,婆婆的电话就火急火燎地打了回来。
接通的瞬间,听筒里传来她带着明显哭腔、语无伦次的声音:“雪薇!你……你千万别冲动!千万别瞎想!妈……妈马上过来!你就在家等着我,千万别先问他!一切等妈来了再说!”
我挂了电话,走到阳台。
晚风吹拂着楼下的玉兰花树,洁白的花瓣在夜色中依然清晰可辨,开得正盛,风一吹,便簌簌地落了满地,带着一种凄然的美。
去年这个时候,江承宇还曾从背后拥着我,站在这同一个阳台,下巴亲昵地蹭着我的鬓角,指着那些玉兰花说:“老婆你看,这花跟你一样,又干净又美。”
当时的甜言蜜语犹在耳边,此刻回想起来,却像一把钝刀子在心上来回切割。
手机在手心里震动了一下,是唐婉清发来的消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下一步?”
我低头,在屏幕上敲下回复,同样简洁明了:“等婆婆。”
风暴,已经在我冷静的布局下,被正式引向了这个看似平静的家。
我站在原地,等待着那位口口声声说把我当“亲女儿”的婆婆,如何来为她宝贝儿子的罪行粉饰太平。